休學

求學過程的平順，讓我一直把「休學」當成不得了的大事看待，所以辦研究所休學，心裡其實既緊張又興奮，一方面想著學校行政人員會不會把我當成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對我冷嘲熱諷一番；另一方面，我是個顏媽媽所說「明知自己不夠努力卻想找個藉口走入反社會化族群的憤世嫉俗自以為清高者」，對這個二十五年來的第一次脫軌演出，心裡的確有那麼一絲絲叛逆快感。

因此，當我九月底到辦休學流程的第一站—系辦蓋章時，拿著休學申請單的手，以及跟助教說「我要休學」的聲音還微微發抖。直到跑完整趟流程，才發覺休學根本只是件稀鬆平常的芝麻小事，沒什麼大不了，是我自己想複雜了。

就拿休學申請單來說，區區一張A4大小的白紙上畫著七個大小不一的空格，只要將它們各自填上相對應的章，即可兌換休學證明書乙張，且像我這種非住宿的研究生，還有減免四格的優惠。算下來，不用十分鐘就可以拿著蓋好章的休學申請單，交給註冊組，然後回家納涼，等三天後再去學校拿休學證明書即可。想想也真諷刺，當初念得要死要活捱了一整年，繳了一堆報名費，殺死了無數腦細胞寫考卷，才僥倖得以進來的地方，要離開竟如此容易。

此外，原本我一直擔心在跑流程時，年紀與爸媽相符的學校行政阿姨們會不會有一些出自善意但令我難以招架的反應，像是問「為什麼要休學阿？」「都念三年了，放棄好可惜耶！」或是搖搖頭，用一副「現在小孩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阿！有書念不好好念！」的眼神盯著我看。

沒想到在流程中，各處室的阿姨仍維持一貫地悠閒自得，連正眼也沒看我幾眼，一切蓋章、手續就已無聲無息地全數辦妥，想必辦休學應該是稀鬆平常的事。瞧！正當我轉身準備離去，一個穿著米色裙裝，看起來溫柔婉約，一副乖乖牌型的女生，立刻向前踏上一步，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完美的圓弧，笑咪咪地向註冊組阿姨遞上一張一模一樣的A4白單子。她舉手投足之自然完美，就算我順利畢業，將碩士畢業證書呈給爸媽看的那一刻，可能都沒辦法有那麼燦爛的笑容及如此優雅的手勢。

回家後，整理了三年來上課及研究相關的講義及論文，本想一股作氣將這些堆積成塔的有字天書全拿去資源回收，只留幾篇紙質佳，反面可以印東西，但挑了幾個小時，卻連一篇也捨不得丟，倒不是因為我家缺影印紙，而是被一種莫名的情感纏住，使得這些論文講義看起來不再那麼可憎，反而還顯得可愛。所以，這些論文講義最後又全被我硬塞回原位，看著亂七八糟的書架，整個下午的徒勞無功讓我發起楞來。。

而在前幾天，媽媽告訴我爸爸對正在讀醫學院的弟弟說：以後哥哥有困難的話，你要幫他。我還記得媽媽先是笑罵爸爸亂說話，接著沈默了半晌，突然毫無預警地從她口中迸出一句話：「現在三個小孩中，我最擔心你。」

媽媽沒有放大她的音量，但話中的每一個字都高分貝狠狠敲在我心坎上，彷彿敲鑼般鏗哩啦鏘作響，讓我不由得身體一震。剎那間，我明白了，複雜的不是休學本身，而是二十五歲的任性，引發的連鎖化學效應。